今天(2025年3月22日),我已走完人生整整七十年的路程。七十年前,见证我出生的亲人,只有母亲尚在。感谢父母把我带到这个缤纷的世界,让我参与了这个世界的竞争,看见了它的变迁。父母是军人,在上海由组织介绍成婚,这是父母第一张合影,背面有母亲记录的时间~1954年6月26日,而这一时刻我刚刚诞生于母亲腹中。


其实,我来到这个世界,第一个看见我的,并不是母亲,而是我的接生婆~叶惠方大夫,她是我国最著名的妇产科大夫,1943年协和医学院毕业,曾长期任301医院妇产科主任。叶惠方大夫年轻时是个美人,在民国时期学习西医都是具有理想的人。

叶惠方 时年23岁 刚考入协和医学院
我60岁生日那天,带着鲜花和我的新书,郑重地去探望我的接生婆,而这一年叶大夫恰好100岁。我向老人家表达了我由衷的谢意,我对叶大夫说,每个人都有命缘,感谢您亲手迎接我来到这个世界。

我在60岁生日当天 去看望叶惠方大夫
我翻检了一下我生命的早期记录。满月、百日、周岁,我竟然都有照片。满月的照片,我窝在襁褓之中,目中无人,母亲在照片背面顺手写下“未都满月”四个字,今天看见格外感慨 ;

满月照
我的百日照片最逗,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,毫无羞耻地看着镜头,所有人看见这张照片都会问我同样的问题:你小时候眼睛挺大,为何越长越小 ;

百日照
而周岁的照片,则是我的保姆高奶奶抱着我,让我享受着来自这个社会的温暖。那时的社会真是温暖,我的周岁纪念照竟然不是母亲抱着我,而是保姆抱着我,可见父母一点都没有把保姆当做外人。

周岁照 保姆高奶奶
“人生七十古来稀”,我不能想象自己已是古稀之人。幼时一直以为这句话只是句俗语,长大方知这是杜甫的名句,而此时此刻才懂得“酒债寻常行处有,人生七十古来稀”包含着唐代大诗人的感慨与期盼 ;可惜杜甫这么伟大的诗人也只活了五十九岁,还不满一个甲子。
两岁
科学家说,人三岁以后才逐渐会有记忆。玄学家说,三岁以前大脑里都是前世记忆的残存。我最初的记忆是在幼儿园,夏天难以入眠的午睡,让我揪毛巾被的线团消磨时光。一旦老师从身边走过,我会立刻假装睡着,很多时候装着装着也就睡着了。我有一张在幼儿园睡觉的照片,大概四五岁的样子,我很喜欢,我睡像甜美,双手相握,编织着心中的美梦。

四岁 蓝天幼儿园午睡中
我是空军蓝天幼儿园最早的小朋友,蓝天幼儿园成立60周年时曾采访过我,问我小时候在幼儿园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?我回答说:是男女小朋友一起洗澡。采访者说,这不行,说低了,得往高了说,幼儿园对你一生有什么重要影响?我绞尽脑汁附和说,幼儿园是放飞理想的地方。刚说完就知道调子起得太高了,实在唱不下去了。
当然,我的童年是很幸福的,有照片为证。
这是1959年的全家福,这一年我4岁,全家福中的我,骑着木马,眼见的成长。那时照相是件大事,没有今天这么容易随手一拍,所以每当照相时,全家都换好干干净净的衣服,有模有样地正襟危坐,让照相师记录下这美好的一刻。

这是1960年,姥姥和我们这些孙子辈照的照片,这一年我(二排左一)5岁,我想这是姥姥最幸福的时刻。

这是1961的全家福,我占着C位,这一年我6岁。
.jpg)
这是1964年,小姑和全家的合影,这一年我(前排左一)9岁。

这是1965年,全家在八达岭长城留下的合影,这一年我(前排中间)10岁。

看着这组照片,有一个问题,就是不知为啥,我越长越难看,眼睛变小,嘴巴变撅,美人尖也慢慢没了,小时候的可爱劲儿一点点褪去。
生活也是这样,1966年,我11岁,解放以后最大的社会动荡开始了,从那时起,我突然没了照片,照片断档三年。直到1969年,我随父亲去了黑龙江空军五七干校,才又看见年少的自己。这是1969年夏秋之际,在东北田间留下的照片,我(左一)眯着眼睛,头发浓密,6个孩子和一个解放军叔叔;

另外一张则是列队行进,队伍中只有我一个人不戴帽子,手持镰刀,迈着大步,准备去割水稻。这年我14岁,第一次离开城市去干农活,希望自己能“脱胎换骨”。

第二年显然生活条件提高不少,这张五人照,均是秃头,我居中,但我最小,左右四人都比我年龄大;

另外一张,所有人都戴着帽子,我依然秃头,穿着马裤马靴,站姿凸显不羁的性格。这姿势并不是刻意摆拍,而是自然的表达,今天被叫做耍酷。这是1970年春天,我15岁,有着和今天同龄少年完全不同的成熟。

我有两次下乡经历,14-16岁在东北黑龙江,天寒地冻,领略了什么是极寒 ;18~20岁再度下乡,这次是真真正正当了农民,在北京远郊区,先学干农活,春种秋收,割麦打场,干牲口活,吃大锅饭。由于有管理能力,我被村里指令管理最多时146名知青的饭费,当了厨子。每人每月国家发12元钱,每天合4毛钱,这是吃饭的全部费用。这一千多元的现金,在那个年月算是大钱了,因此破例让我住了单间;住上单间,我就可以整宿读书。

19岁 插队时我的宿舍门口
读书让我在艰苦岁月中无比快乐。开卷有益,学海无涯。无论什么书都能给予你营养,让你眼界大开。读科学书让你逻辑清晰,读文学书让你情感丰满,读史学书让你融贯古今,读美学书让你知晓优劣,读哲学书让你思辨独立,读玄学书让你超越认知。读书给人的好处无可比拟,“操千曲而后晓声,观千剑而后识器”。
我在10岁到20岁之间完成了三观塑造。1966-1976是新中国最动荡的十年,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有切身感受。三观,世界观——贯穿历史、人生观——容纳好恶、价值观——衡量内心,这些至今仍影响着我判断事物,如何做事。我这十年同样遭遇人生起伏,14岁母亲身陷囹圄,16岁父亲失去自由,18岁我再度下乡,在一百多知青的打打杀杀中寻求着平衡。我当时有个村治保主任的虚衔,和村书记一起学会管理他们,以致今天我的知青微信小群、还有我当年的暗恋女孩和我开玩笑,叫我“治保主任”。
我和西小营书记彭世昌
这张19岁的标准照就是那个时间段照的,满脸肃杀,目光逼人,清晰看出环境造就人的力量。在农村那两年,因管理知青多次引发冲突,我两次流血负伤。

离开农村后我还写了中篇小说《记忆的河》,1987年作家出版社还给我出版了同名小说集,在我文学之路上留下了一座驿站。

时隔一年,我被调回到城里当上工人,20岁的标准照已是满脸胶原蛋白,目光温和。我穿着父亲的哔叽制服,一副老干部的模样。

当年我和太太谈恋爱的时候,还没有彩色照片,我专门到照相馆花钱为这张照片人工上了色,让她拿回去给她父母看。这张我精心准备的照片竟然得到她父母及全家的一致的差评——嫌我长得不够风光,导致我的恋爱严重受挫,还和岳父结了梁子,直到生了儿子才冰释前嫌。

今天回过头去看这些半个世纪前的照片,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,时代造就人啊!长相随父母,面相则随内心,经历与修行最终都会写在脸上,谁也隐藏不了。
我及我们这一代人非常幸运,出生时连年战火刚刚平息,国家百废待兴,人心蓬勃向上;我儿时的眼中,看见的都是笑盈盈的脸,蓝盈盈的天。我清楚地记得母亲领着我跨进小学接受老师入学前的面试。在我的记忆中,老师的考试总是那么简单容易,从来没有过压力,以致我仅有的小学生涯,除了淘气令我很难系上红领巾外,别的还真记不住有什么难事。
我小时候特调皮,胆大敢于冒险。在四层楼房斜顶上奔跑,没有一丝胆怯。攀高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清晰的片段,曾爬到学校一棵老榆树上被母亲呵斥,下来时只担心撕破衣服和怕母亲动怒。当我对这个世界渐渐形成完整观念时,社会风暴不期而至。那一场风暴席卷中国大地每一个角落,人对人剑拔弩张,人对物恨之入骨,迫使我以未成年人的头脑思考问题,失去了许多童年的欢乐与阳光。冥冥之中我感到不祥,知道未来的道路一定荆棘密布,不再有坦途。

我的父母都是非常正直善良的人,对我言传身教。父母在民国时期都受过良好的教育,在动荡的年代投笔从戎。父亲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,负过伤,挂过彩,立过功;母亲为前线将士绘制战事地图夜以继日,废寝忘食。我在军人的庇护下成长,在军营中长大成人。父母这一代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,我们不过是坐享其成。

父母 结婚前于上海
所以我从不去抱怨,也无资格抱怨。比起父辈以生命换取新生活,我们不过是多吃点儿苦,多洒几滴汗水而已。我20岁从农村回到城里,进工厂成为工人,加上我从小在军营长大,工农兵的经历构成了完美的履历,让我知晓农民的艰辛,懂得工人的不易,体会军人的责任,逐渐理解这个纷杂的社会,“世溷浊而不清,蝉翼为重,千钧为轻;黄钟毁弃,瓦釜雷鸣。”
我20岁那年幸运地进了工厂,那是一座国家顶级保密工厂~国营230厂。50多年前,中国每一颗卫星,每一颗导弹,都离不开这所工厂。这所工厂内有许多身怀绝技的工人师傅,为祖国的航天事业贡献着力量。我被分配为铣工,车钳铣刨磨,铣工最难,所以有万能的铣工一说。我不能说我有多聪明,但我肯定不笨,很快学会了铣床的操作,一天的活往往不用半天就能干完,然后就跑到图书馆看书,不浪费剩下的时光。那时航天部有一个硕大的奢华图书馆,书多人少,那是我青春读书最美好的记忆。

由于我的青年时代丰富多彩,当文学大潮涌来之时,我也一支笔一摞纸偷偷地写起小说。那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梦想,用笔改变自己的命运。梦想不能随便暴露,以防被人耻笑。我必须承认我就是命好,寄出的第三篇小说就发表了,1981年8月20日《中国青年报》整整一版,《今夜月儿圆》,爱情小说,青涩幼稚。可那是缺乏爱情的时代,报纸又独霸天下,一夜之间,按世俗的说法我就红了,75天后,我由工人身份调入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室做了文学编辑,变为干部编制,那时候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,我一个没有任何文凭的人,居然进入中央一级的大出版社做了文学编辑,恍如梦境。
1981年8月20号《中国青年报》
我到出版社做编辑时,所有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都还在校读书呢,天时地利人和,我一项不缺,恰到好处地接上了青黄。我只有努力,我必须努力,事无巨细,大小兼顾,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,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。古人无数次告诫后人,积微能成巨,垒土方为山。

《青年文学》编辑部
我有幸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为自己喜爱的文学事业耕耘不辍,静待花开。几乎所有新时期文学卓有成就的作家,都是我们《青年文学》的作者。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自由时代,王朔的潇洒,苏童的细腻,史铁生的深沉,刘震云的幽默,余华的苦涩,莫言的沉重……如同一堂大戏,你唱罢来我登场,个个精彩,个个身怀绝技。别看这些作家今天高高在上,人五人六的,当年都一样青涩稚嫩,假装少年老成。

上排左起 苏童 史铁生 余华
下排左起 刘震云 莫言 王朔
文学让我有了充实值得回味的十年,让我大大满足了儿时的梦想,天马行空,独来独往。我曾经错以为文学会是我终生的依靠,谁知我偶然发现文学界也不是清潭秀水,更不是翠竹青山。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。再喜欢游泳,但水不具条件,那只好上岸,与文学渐行渐远,挥泪告别。

我的办公桌 桌上是作者投稿
我自幼喜爱文学,刚刚识字时,心中就燃起一缕烛光。读书让我的精神世界永远处于山巅,远观层峦叠嶂,逶迤绵延;近看苍松翠柏,枝繁叶茂。诗歌和小说给了我生命之美好,给了我生活以满足,以至于我年轻的日子里不知何为劳累,何为困顿,何为艰难苦恨。

灯下写作,旁边是辞典
“艰难苦恨繁霜鬓,潦倒新停浊酒杯”,这是杜甫晚年所写,儿时读不懂,此时感同身受。
风急天高猿啸哀,渚清沙白鸟飞回。
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。
万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独登台。
艰难苦恨繁霜鬓,潦倒新停浊酒杯。
杜甫的这首《登高》被历代文人列为杜诗七律第一,唐诗七律第一,古今七律第一。为何第一啊?气象高浑,风起云涌,将历史江山与当今个人串联在一起,既有大视野,又有小纠结;立意宽宏,忧国虑己;风急启势,停杯收尾;眼耳鼻舌身意,色声香味触法,让此诗无佛意有佛心,充满了一个文人的家国情怀。
家国情怀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教育,我童年的记忆里还有父亲一抽屉的勋章,小时候特愿意找出来别在身上神气一会儿。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父辈人,不经意间做了示范,让我自幼就有为国捐躯的冲动;所以我一直觉得男儿就应该战死在沙场。
父亲戎装照
然而,我们赶上一个好时代,国家无战事,改革大开放,积贫积弱的祖国终于大踏步地追赶世界,将近半个世纪,个人的生命曲线与社会崛起的曲线高度吻合,个人与国家一起腾飞,这种幸福多么难得啊!
尤其我二十几岁时写小说一炮而红,我的处女作占据了当时发行量最大媒体《中国青年报》一个整版,影响力超出我的想象。我被责任编辑叫去报社,看见成麻袋的读者来信,方知社会责任重大。紧接着,小说又被《小说月报》转载,处女作被转载跟获奖一样高兴,很快《中国青年报》又组织了专门的文学作品讨论会。千军万马挤在文学独木桥上的那一刻,我幸运地捷足先登,当上一名让人羡慕的文学编辑。

《小说月报》1981年10月号 转载处女作
我从农民到工人,从工人到编辑,按说已经攀上了高枝,可以无忧无虑地安度一生。尤其我在出版社那十年,文学大潮涌来,文学的社会地位几近高不可攀。今天的一众大作家当年都是小作者,去出版社时都小心翼翼,谨言慎行,忽然一夜成名,风光无限。回头想想真是世道变幻不定,人情冷暖如斯。
这样优越的工作环境我竟毅然决然地放弃了,放弃别人羡慕的铁饭碗,辞去公职,“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。”虽然我对文学的追逐没有变,但文学环境变了,掺进了世俗的沙子,令我不适。
我对文学最后的眷恋是创作电视剧,《编辑部的故事》、《海马歌舞厅》曾让我那段日子风光且浮躁。作家们开始意识到小说赚钱不如影视,于是有些作家开始向原来不齿的影视界靠拢,加入了表面风光的创作。我不太适应影视界纷杂的生活,分得一杯羹后就知趣而退了。

左起 苏雷、我、魏人、王朔在黄山,
我们参与创作了《编辑部的故事》

前排左起 魏人、 孙铁(海马歌舞厅导演)、我
后排 刘斌(海马歌舞厅主演)
离开樊笼方知天地之宽,走入江湖才懂人性之险。四十不惑之年,我以为唯美的文学、唯真的文物,都已是囊中之物;生活一帆风顺,做事心想事成,于是异想天开地要做一家博物馆。那时的博物馆都是国家操办,个人不可染指。可我从骨子里喜欢这事,喜欢深不可测的文化之渊,探寻任何一点都会乐此不疲。

观复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那天
人要相信命运的。我可丁儿可卯儿地踩在命运点上。1996年10月30日,新中国第一家具有法人资格的民办博物馆获政府批准建立,取名观复博物馆。观复二字来自老子的《道德经》,“万物并作,吾以观复”,植物、动物、生物、万物同时成长,我看着你们轮回。《易经》中也有观、复两卦,想想也是天意。

三十年前一闪念,三十年来担在肩。为此我放弃了发大财的梦想,把有限的资金投入于此,常常陷入困顿,但总是柳暗花明。于今回头一看,路途虽然崎岖蜿蜒,但方向未偏。尽管理想过于丰满,可现实也没那么骨感,观复博物馆近三十年来接待观众逾千万,以我为主单独成型的节目我做过上千台,出版过各类图书上百种,观众千千万,读者千千万,扪心自问,人生如此,还有何等幸福能超越此乎?

观复博物馆展厅
由于我对文物骨子里的热爱,研究成因乐此不疲。2008年初,我登上了央视的《百家讲坛》,近千位在此讲授知识的老师,只有我一个没有任何文凭,一个连小学都没有读完的人,登上国家电视台的王牌教育栏目,于我是荣誉,于电视台是包容。节目播出后,多少人恭喜我“大器晚成”,而我却早已云淡风轻。

2008年 百家讲坛
人生七十,每十年一站。
0岁时,混沌未开却无所畏惧,尚不知“人之生也,与忧俱生” (庄子《外篇·至乐》);
10岁时,祖国的花朵,殊不觉“溪云初起日沉阁,山雨欲来风满楼”(许浑《咸阳城东楼》);
20岁时,刚从农村回到城里,“丛菊两开他日泪,孤舟一系故园心”(杜甫《秋兴》);
30岁,在出版社任文学编辑,始知“书到用时方恨少,事非经过不知难”(《增广贤文》);
40岁,异想天开做了博物馆,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(《周易》);
50岁,登上百家讲坛,有教无类,“师者,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”(韩愈《师说》);
60岁,甲子轮回,天生万物,唯人为贵,“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”(庄子《秋水》);
70岁,须发尽白,老骥伏枥,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(《论语》)。
十年一站,站站留痕,雪泥鸿爪,雁过留声,每一个人生节点,都已替我提前刻在墓志铭上,令自我反省,令社会检验。

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几千年来,沧海桑田,白云苍狗;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。人生欢乐大都记不住,苦难和挫折却记得清。少年时,眼见父母先后失去了人身自由;青年时,熬过农村屋冷炕凉难捱的夜晚;壮年时,遭恶人算计的至暗时刻;中年时,为理想奔波,捉襟见肘;步入老年,仍免不了遭人信口雌黄,肆意泼污。
人生多变,对自己,要容忍一切出现;对外界,要容忍一切发生。一生路途遥远,赶路人趋利避害,无非见招拆招,人生随时可以改道。我老说,认知自己比认知世界重要,知道自己行不重要,知道自己哪里不行最重要,不行就绕道而行,遇山开路,遇水架桥。人只要活着,没有过不去的坎,时间不仅会磨平性格棱角,还会模糊掉记忆中的不幸。
无论怎么说,我已走完的七十年路程是幸福的。我说过,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过程,享受七情六欲的丰富,读好生老病死的四课。按世俗说法,我已名利双收,不应再有遗憾。可人生不仅仅是名利,还有很多其他内容,所以我仍然会有很多遗憾。遗憾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构成,没有遗憾的人生绝对不会完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