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杨赛,在美国当中文老师,也是一名视频博主。我在美国的课堂上用英语说中国故事,话匣子一打开,10个年头就匆匆飞走了。下班后,我赶回纽约的出租屋,开始写作、拍摄、剪辑。全网有千万个观众在等待着我的更新。
在视频里,观众看到我用英文的典故和韵脚向美国学生解释李清照的魅力,用中国风的动漫启发美国小孩学汉字,也会看到我自己的成长故事和读书感悟。有观众朋友说:因为我的视频,他们在生活里又一次爱上了语文。
无论是在网上还是在线下,无论用的哪一种语言,我做的都是一件事:用热爱讲好中国故事;再用我的故事,去点亮更多热爱。
去年夏天,33岁的我回到了家乡安徽合肥,受新华书店邀请成为“暑期阅读主理人”。少年时代的我曾把每个夏天都藏在了新华书店的书架上。而长大后,我又以“暑期店员”的身份再次回到这个藏满我故事的地方。我穿梭在书架间,帮年轻的读者寻找图书,就像是在帮曾经的自己找寻那本此后会写进人生故事里的书。
有读者问我:怎么和外国朋友讲好中国故事?我说:在世界的书架上,找到那本与中国故事互文的书。
学生时代,有一天我在翻阅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时,偶然被原著中一个词惊艳到了,这个词叫“Star-crossed lover”(直译:被星星移动了命运而注定分离的恋人),朱生豪先生用“不幸的恋人”来形容这对苦命鸳鸯,精准地道破了这个词的“意”。可我向来是个“贪心”的读者,每逢书中得“意”,也不想丢了“形”。我当时就心生困惑:“Star-crossed lover”这个词“形”里的“Star”(星星)并不在翻译中,它去哪儿了呢?
少年时的读书总是“但当涉猎,见往事耳”。有很多疑问不求甚解,但冥冥之中,知识的星图已经在暗夜里生长出经络。多年后的一天,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研究生的英文课上与“Star-crossed lover”再度相逢。教授正在用它举例,阐述莎翁造词的“唯美性”和“独特性”。这时,我颤抖地举起了手,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和我的教授与美国同学们分享另一个故事:
还是在新华书店的书架前,高考结束的我正在寻找李清照的全集。随手翻开一本书,意外地被另一位北宋诗人吸引。我眼前有一首描写女子思念恋人的《生查子·药名闺情》——“相思意已深,白纸书难足。字字苦参商,故要槟郎读”。这首词出自北宋诗人陈亚。他存世作品寥寥并不著名,但这几句,却像一道穿越时空的星光一样击中了我。因为“参商”二字,正是“移动了恋人的命运,使人分离的星星”啊!参与商两颗星,在夜空中此出彼没,古人以此比喻遥遥相望,不能相见。杜甫诗里也写过“人生不相见,动如参与商”。
原来莎翁笔下的“Star-crossed lover”就是陈亚笔下的“参商恋人”!我感到喜悦,因为多年前读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时丢的“星星”被我找到了,是我手里的这本书指引我抬起头,让我看见它一直都挂在唐诗宋词的夜空里。我在课堂上和美国同学们解释说:西方有黄道十二宫,中国有二十八星宿。莎士比亚的造词和杜甫、陈亚的用词不谋而合。他们虽然天各西东、相隔数百年,可他们写下的故事却交相辉映,因为抬头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。老师和同学们感慨,这一番把东西方文学贯穿交融的解释实在有趣迷人!他们对中国诗歌产生了兴趣,希望我分享更多关于中国的故事。
也就是在那一天,我发现了自己的热爱所在:原来,我可以用我的阅读和分享去搭建文化理解与欣赏的桥梁。我可以去做一个“摘星人”,找到中国故事里的星星,再通过跨文化的角度,让世界各个角落的人们都能触摸到中国故事的光芒,看见彼此文化中的美美与共,交换理解和尊重。带着这样的热情,我在教学之余便开始了跨文化知识类的视频创作。
无论是当教师还是做自媒体,都要不断打磨自己才能精进。我发现,把中国故事讲给美国学生听,会扩大他们的文化视野,增进理解和共情。而我们作为中国故事的传承者和讲述者,也会不断地在讲述中被赋能,在故事里“温故知新”。这些年,我教室里的美国学生换了几拨,一群少年升入大学,又来了一批刚学会握笔的稚童。而我视频里的故事,从《爱莲说》讲到《聊斋》,又讲到唐寅的桃花仙人。我在叙事中加入了更多生活的感悟、时下的思考,在我视频的评论区,无数观众也留下了他们的故事,分享他们创作的诗歌、阅读的书籍,交流写作的思考和学习的快乐。我的视频创作者身份,也就这样在和网友以心换心的过程中,变得越来越明朗、完整。
那一天,33岁的我在新华书店被一个女孩叫出了网名。她从书包里拿出刚刚刊报的散文,希望我能在上面签名。我受宠若惊——这是她的文章,我如何在她的奋斗果实上签自己的名字?她说,她早就把我当成真朋友了,是我的视频和故事在苦读的时光里给了她力量和陪伴,让她坚定了文学理想,成为一个能自信地写出自己故事的人。那一刻我心头一热,看我讲故事的少年也长大了,他们会写出更多精彩的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