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悦心中烦恼，手机适时响起，她划开看了一眼，是房产中介发来的手续日程。
唐悦盯着交首付款的日期，心一横，再也顾不上所谓的面子，狗腿兮兮地凑到赵亚茹身旁，两手圈住人的胳膊，把自己送到人家怀里撒娇。
“妈——”未等她说出下文，赵亚茹一巴掌把她拍开：“滚蛋！边儿去！哪凉快儿哪呆着！”
亲生妈妈撂下的狠话，根本戳不透唐悦的厚脸皮，她不但没“滚蛋”，还像条八爪鱼一样缠住赵亚茹，哼哼唧唧，“妈妈，你是我亲妈，我是你亲闺女，你在哪家就在哪！我能滚到哪里去？”
知女莫若母，赵亚茹嗤笑：“你是不是又缺钱了？”
唐悦问：“呀！你怎么知道？”
赵亚茹白了她一眼：“你就是这么个王八蛋，用不着我的时候像条犟驴，用得着我的时候像条狗腿。要不是我兜里有钱，咱俩这母女缘大概在你高考结束后就断了吧？”
唐悦不仅了解她妈的家底儿，还了解她妈的性格。赵亚茹开始嘲讽她、跟她杠，就代表她的气已消解大半，是表达诉求的好时机。
“妈——，被你猜对了，我现在确实缺钱，急用。”
赵亚茹用“我就知道是这样”的眼神看过来，等着唐悦说下文。
唐悦清清嗓子：“你外孙女今年升入小学三年级，按照政策，我们得准备初中学区房。房子看好了，热点学区老破小，总价两百万。首付一百万，我们还差四十万，您老赞助一下呗？”
赵亚茹倒抽一口冷气，唐悦趁她没发作，抢着截话：“妈妈妈妈，你听我说完。三年后宝宝入学，房子转手就能卖，肯定涨一波，我还你本金加涨幅分成，肯定比你理财收益多。我会写借条哒。”
赵亚茹闻言，把那口冷气缓缓吐了出去。
事儿说完了，接下来，就是道歉时间。
半月前，唐悦和婆婆闹了点不愉快，婆婆撂挑子不帮她接孩子，唐悦就把赵亚茹叫过来接班，结果过不到两天，唐悦又和赵亚茹发生了口角。
赵亚茹向来脾气爆，亲生闺女也不好使，她把唐悦骂了一顿，回家后直至今日，都没搭理过唐悦。
唐悦本来也不想服软，她不让老太太给孩子吃太多冰淇淋有什么错呀？
可是，人穷志短，唐悦一向能屈能伸，只要能办成自己想办的事儿，把脸伸过去让人打她都不在乎，何况对方还是自己亲妈。
赵亚茹叹道：“我上辈子真是造孽，生了你这么个东西。”
唐悦嘿嘿乐，打算再捡点好听的话哄一哄赵亚茹，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：“唐悦，你也是快三十的人，怎么还是这么不独立？”
唐悦循声望去，看到大姨家表姐正抱着吃完奶的老二拍嗝。
唐悦转头很快，因此捕捉到表姐翻完白眼的余韵。
唐悦弱弱地问：“我怎么不独立了？”
表姐怀里的老二闹，讨狗嫌的老大刚好从外面回来，像是在泥坑里滚过似的，新衣服脏得看不出本色，表姐冲老大吼了一嗓子，心情不太好，再与唐悦说话时，口气难免急冲：
“你哪里独立了？别的不提，就说说钱的事。毕业后工资不够花，需要家里贴补，是你吧？工作两年自己想买房搬出来住，和家里要首付，是你吧？结婚后买大房，回来要钱的还是你吧？现在要买学区房，又回来和家里要钱，也是你吧？”
唐悦好生气，无奈表姐说得都对，她还真是无从辩驳，只能虚虚地怼一句：“我又没和你要钱。”
表姐抱着孩子满地晃悠，笑笑说：“我比你大了好几岁，算是看着你长大，咱们都是独生子女，我拿你当亲妹妹，有些话真是不得不说。”
唐悦说：“那你就说呗，我心大，肯定不生气。”
表姐像是忍了很久的样子：“你结婚了、当妈了，不能还像个没断奶的小孩。没钱就和家里要，啃着你妈，还三天两头惹你妈生气；
你婆婆帮你带孩子，那是多大的情分，人家是没有那个义务帮你带孩子的你知道吧？
可你呢，动不动就吐槽你婆婆这里不好、那里不好。你是公主啊，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？”
表姐怀里的老二被吓到，嗷一嗓子哭起来，老大一见这状况，扮个鬼脸跑下楼。
旁边唐悦没脸没皮地说：“你看看你，说话小点声，孩子都吓到了。表姐你这样暴怒容易气血失调啊。”
唐悦这番揶揄是故意的，虽然她一边啃老一边惹妈妈生气，一边依赖婆婆一边吐槽婆婆，可说到底这是她的家事，其中内情，外人怎么可能全部知晓？
赵亚茹冷笑：“甭装，其实心里美坏了吧？你缺四十万我就借你四十万，那你凑完一百万首付，一家人喝风吗？”
唐悦一把搂住赵亚茹的脖子，吧唧一声亲了一口：“世上只有妈妈好！”
凑够首付后，唐悦就开始忙着办贷款手续，因为房主也有贷款，拿到房本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。
那天，唐悦在外地的朋友给她寄了两箱大闸蟹，唐悦带上一箱回家看赵亚茹。
赵亚茹当时正在玩手机，唐悦想要好好表一表孝心，便独自去厨房处理螃蟹，无奈她实在不是做饭的好手，被螃蟹夹了两次后干脆放弃，喊赵亚茹过来。
赵亚茹的手机密码还是唐悦帮忙设置的，两母女虽然见面就吵，但在这方面彼此向来不设防。
唐悦随手拿起手机翻了翻，很快就看到了表姐和赵亚茹的聊天记录。
聊天界面停留在上个月的某天，话题中心是钱。
表姐：小姨你别太惯着唐悦，要多少钱你就给多少钱，你得自己留着一些养老。你是我亲小姨，我才和你讲这些话。
赵亚茹：我明白你是好意，你不用担心，我心里有数。上次从我这里拿走的钱，她写了借条的。
表姐：你还真能让她还呀？你都让她啃习惯了。
赵亚茹：哈哈哈哈，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女儿，刚好我年轻的时候做生意有点钱，当爹妈的，能扶持就扶持一下，算不得啃老。
表姐再无下文，唐悦看完气得七窍生烟。
实话讲，唐悦并没有觉得自己啃老有多么十恶不赦。
她和老公按部就班地上学、工作，毕业后都进了比较好的公司，在这个城市里，收入至少算是中等，可买不起房也是事实。
刚好他们的父母有闲钱，刚好他们的父母愿意拿钱出来，刚好拿出那些钱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质量，那么他们用父母的钱买房，怎么了？
她毕业后用家里的首付买的那套小房子，市价翻了十倍，贷款早已还清，房价还在涨，所以才没卖，现在处于出租状态；
和老公共有的婚房也增值不少，面积大、地段好，除了没中学学区简直完美，特别宜居；
而现在和赵亚茹借钱买的学区房几年后卖掉肯定能小赚一笔，再说她自己也出了六十万，她也打算还钱的。
当然，要是赵亚茹不需要她还钱那就更好了，她可以拿去做别的投资。这是她内心的想法，自私且真实。
至于婆婆帮他们带孩子的事，有什么值得诟病？老人有能力帮忙而不帮，难道让她或者她老公在大好年华辞掉六位数年薪回家带娃？
婆媳有矛盾不是很正常吗？说开了就好，难道一定要一方受制于一方，憋出更大的心结？
她和婆婆发生过多少次口角，就有多少次和好，不管是谁，在外面的时候，她们都会竭力维护彼此，这还不能说明问题？
唐悦知道自己混，但也没混到没边儿的程度。
她总是拿捏着自己的得失，在危险的边缘疯狂地试探，争取得到最大的利益。
关于她的自私，她从不否认。啃老也好，贪婪也罢，前提是她拥有这样的羁绊，有愿意，或者不愿意，但觉得应该扶持小家上路的妈妈和婆婆。
她有时也很困惑，表姐总是批她啃老，却从不告诉她如何才能不啃老。
亲妈家底殷实，女儿凭借碾压一半同龄人的收入住到郊区，披星戴月地上班，把时间和心情都扔在奔波途中，被生活煎熬着，这叫不啃老？
婆婆身强体壮，喜欢孩子，但为了彰显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或者父亲的责任，置前程不顾，陪伴孩子成长，靠一个人的收入降低一家人的生活水准，活得困难巴巴，这叫不啃老？
不过，这件事还是影响了唐悦，拿到季度奖金后，她凑了几万块拿给赵亚茹。
赵亚茹愣了，问她：“这是干嘛？”
唐悦说：“我还你的钱，说好了是借的，我一点一点还给你吧。”
赵亚茹嫌弃地说：“哎哟，我要是收下了，过几天你没钱花，是不是还要过来借钱？算了算了，你收着吧，我又不缺钱。”
唐悦也没客气：“早说嘛！我还想给老破小添点钱简单收拾一下，就算我们不住，这三年租出去也是一笔收入呢。”
赵亚茹笑着瞪了唐悦一眼：“你真是个小划拉，什么都往自己兜里揣。”
找装修公司那天，唐悦在街上偶遇表姐。当时她在十字路口等红灯，看到表姐在路边将爆哭的老二从婴儿车里抱出来，一脸焦急。
唐悦也是当过妈的人，猜到要么孩子饿了想吃奶，要么尿了拉了需要换纸尿裤，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，别说母婴室，连公厕都找不到。
表姐虽然不可爱，但老二还是很讨人喜欢的。
唐悦看着孩子哭，动了恻隐之心，将车拐过去，停在表姐跟前，喊道：“你上车吧，喂奶换纸尿裤都方便。”
表姐迟疑片刻，将婴儿车折叠放进后备厢，带着老二上了后座。先换纸尿裤，再喂奶，收拾完之后，累得满目茫然。
“你要去哪？”唐悦问。
表姐说：“要去学校接老大。”
唐悦没忍住，问道：“什么事情都是你自己管，家里就没人能搭把手吗？”
表姐轻笑：“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命好？算了吧，自己的孩子，能生就能养！”
她好像忽然想明白表姐为何对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，为何看她就好像在看一条蛀虫。
想必是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，只能在别人身上捅刀子。
啃老是不上台面，显得一个人那么无能和钻营。
可真正不想啃老的人，根本不会有不啃老的优越感，他对自己的独立一定无比平和，因为他觉得独立理所应当，试问谁会把理所应当的事情向全世界嚷嚷？
能啃但拒不张嘴的，才是真独立；想啃啃不到的，那是被迫独立。
无论哪种，都是人间百态的一态，无褒贬之别。
唐悦哪边都不靠，她啃老啃得美滋滋，从未以高尚且独立来标榜自己。
被她啃的妈妈和婆婆无论有多少怨气，最后都能化作一团和气，唐悦化解不了的，是表姐之流的戾气。
这世上，独立永远是正道，但无助从不高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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