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月21日晚上,我把5粒退热药,放在家附近一处废弃核酸亭的窗栏上。
10分钟后,小林从路对面走过来,我在不远处,冲他指了指窗栏的位置。他找到了药,而后双手合十放在头顶,冲我鞠了好几个躬。
小林鞠躬的动作缓慢而诚挚,看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我想,他这一天应该过得很煎熬,他在微信上跟我讲过,妻子怀孕了,那天早上烧到了39.2度,他找了一天的,能问到的只有布洛芬,孕妇吃布洛芬有风险。
我跟小林并不认识。前一天晚上,我在微信群里,看到了一个“新冠防护药物公益互助”的小程序。
小程序里有很多求助信息,有些求助者正发着高烧,家里没有任何可以缓解病症的药物。不少求助者家里有小孩或者孕妇,急需更适合他们用的退烧药。还有一位求助者提到,一家四口中,父母和大孩子已经发烧了一轮,家里的也吃完了,现在小的孩子了,家里没有药了。
我能刷到的求助者信息非常多,他们住的地方都离我不远。另外一栏“帮助栏”里,能提供药物的帮助信息,大概只有求助信息的四分之一。
两个月前,我因为感冒买了一盒退热药,还剩下一半。随即,我在帮助信息栏登记了10颗退热药,小林也因此联系上了我。
12月21日这天早上,我的同事飞哥发烧了,他没有准备任何的退烧药。他试着在“新冠防护药物公益互助”小程序上发布了求助信息,中午的时候,附近一位居民联系上他,要给他送几粒布洛芬,随后两人约定地点完成了交接。
我与飞哥的住处距离十几公里,我们能在这个小程序上刷到的信息,都距离自己的住处不远。这种设计,应该是考虑到城市运力的承载能力。
21日这天,我们联系上了这个互助小程序的开发者——腾讯出行服务团队。工作人员告诉我们,他们在12月19日上线了第一个版本,12月20日,网友们开始大规模转发。上线不到两日,就有超过百万用户来到互助页面,累计发布超过5万条求助与帮助信息。
根据小程序后台统计的数据,截至21日下午,求药信息量top5的城市是深圳、杭州、上海、广州、南京。提供药物信息top5的城市是北京、深圳、上海、广州、杭州。
“买不到药了”
在这个小程序推出之前,我身边的熟人圈子里,已经开始了小范围的互助赠药。最直接的原因就是,大家很难在附近药店买到退烧药了。
12月15日,在我家楼下的这家药店里,紧靠门口的“感冒发热区”货架上,四分之三的位置空空荡荡,货架上很难找到退热类药物,仅存的大都是一些缓解感冒症状的中成药。一位老太太在收银台跟店员问起某款退热药,“要等,我们也不确定日期,你先留个电话给我”,店员回答。
16日,我发现附近的叮当快药配送点,已经暂停了线下营业。店内目之可及的地方——地板、货架间的走道、收银台、促销台、门外的桌子上,均被红色的纸质药袋占满,几个店员埋身于货架之间,双手匆忙地在药品间穿梭。“这些都是昨天下的订单”,站在门外的一位店员,指着手边的一摞药袋子说。
几天后,我定位公司和家的地址,发现快药已经暂停了这些区域的28分钟送达服务。而 在叮当商城,能供应的退热药,都需要从海外发货,送达时间在7天到30天之间。在京东快药平台上,还能找到不少国内发货的退热类药物。
在微信群里,一些朋友也分享了他们到医院、社康发热门诊的就诊经历。最近几天,一些医院发热门诊的就诊人群,队伍已经排到医院外的马路上。几个二三十岁的发热病人分享道,医生看过病后,没有给他们开药,他们猜测,医院可能要把药留给更需要的人。
21日下午,一位朋友在微信群里分享了一段视频——在龙华人民医院发热门诊排队的人群,沿着医院外的街道,排起的队伍超过一百米。
这天晚上,我也来到了龙华人民医院附近,相比白天,医院外的马路上已看不到排队的人。但医院内排队的人仍然密密麻麻,急诊大楼前的空地上用格栅分割出一圈圈窄道,队伍从楼前排到了医院门口。
邻里、熟人间的药物互助
根据相关平台的推断,深圳的新冠感染高峰大约在12月20日出现。在此之前,很多人已经有过互赠药物的经历。
在媒体报道、朋友圈、微信群里,我看到深圳有数家药店,最近几天推出了免费赠药,发烧发热的居民,可以到药店领取3天剂量的退热药。
朋友小丁的小区居民群里,一位邻居发烧到38.5度,浑身酸痛,家里没有退热药,另外一户邻居艾特了他,“我放两颗退热药,在我门口的小桌子上,昨天也有邻居给了我999。”
我的同事饭粒12月7日在网上买了15元的布洛芬片。收到货她发现,店家寄了3瓶共300片,数量比她预期的多了200片。
父母在江西没有准备什么药物,她寄回老家100片。另外100片分给了深圳的七八个朋友,朋友知道饭粒没有买到抗原,把手里的抗原分出十几个给了她。剩下的100片布洛芬,她分出一部分给了几个同事。现在,她手里只剩下18片布洛芬。
17日,饭粒去佛山见男友,男友的小区业主群里有几个邻居急需抗原,她分出了两支,给了一户有小孩的家庭,以及一个还要上班的邻居。
我的朋友小微,在11月份买齐了应付新冠病毒的各类药物。12月13日晚上,她听说几个同事出现了阳性症状,其中一人什么药都没准备。她从自己的备药中,分出一部分快克、布洛芬、喉片给对方。
三天后,的另外一名同事发烧了,手里也没有退烧药。她又从剩余的药品中,剪出了6粒快克,4粒布洛芬。
最近几天里,小微向周边的朋友和同事送出了退热药、抗原。这几天她和母亲也陆续发烧了,现在小微手里还剩下2粒布洛芬,6粒必理通,4粒快克。
同城送药也是一个问题,小微16日上午,要给同事送一些退热药,她叫了同城跑腿服务,等了许久等不到骑手接单,她多加了10块钱的跑腿费,半个小时后,总算有骑手接了这个订单。又过了两天,小微母亲发烧了,她打算叫个同城骑手,帮忙把电脑从办公室带回家里,最终没有骑手接下她的订单。
由于选题需要,我最近加入了美团的众包骑手团队。系统推送的订单中,有不少是备注为“药物”的帮送单,我见过一个订单,备注的照片里,是剪开的半板退热药。
从12月16日开始,不断有骑手提到,爆单(订单太多,配送骑手不够)越来越多,订单的单价也在上涨,我在众包骑手后台看到,有个不到一公里的跑腿订单,原本定价15元,几秒后价格到了20元。
在同城骑手群里,发烧的人在日渐增多,他们也面临着缺药的问题。
骑手北冥抱怨,现在的帮送订单价格是平时的两倍,但没有几个骑手,能生龙活虎地去赚这个钱,他前几天帮送了一些药品,10公里订单可以赚40元。顾客开门时没有戴口罩,第二天北冥开始发高烧,他怀疑是被那个顾客传染的。
“捡钱容易,风险太大”, 骑手天明调侃道,他烧到了39度,头晕,四肢无力,腰酸背痛,他手里只有,没有退烧药,也没有抗原,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阳性。
还在路上的的士司机们也感慨,最近没有早晚高峰了,很多人调侃,深圳提前进入了春节。网约车司机徐师傅告诉我,在他的司机微信群里,三分之一的师傅都阳了,“现在坐车的人少,出车的人也少,路上的车只有平时的一半”。
出租司机张师傅很谨慎,每下车一个乘客,他要给车消一遍毒,“现在你也不知道谁没阳,谁阳了”,每次途经医院,张师傅会踩下油门驶离,他觉得医院出来的人很危险。
一个药品互助平台的诞生
12月21日,腾讯出行服务团队(以下简称团队)跟我们分享了开发这个小程序的过程。从上周末开始,他们留意到,全国不同地方的官方微信平台,陆续发出了“余药共享”、“民间互助”的倡导。
团队成员也注意到,在网上,不少新冠治愈者提到,整个治愈过程其实只需要2粒到4粒布洛芬。
留意到这些信息后,团队的同事们开始在工作群里,讨论如何尽快上线一个公众互助的平台。在去年河南汛情爆发时,腾讯出行服务与腾讯地图团队上线了汛情互助的平台,很多人在平台上发布了求助和帮助信息。团队成员们也由此想到,能不能复用之前的产品模型,进行快速地开发。
考虑到药物使用安全,以及用户信息的安全。 小程序的开发成员也做了很多的考量——
比如说,平台支持的互助药物,都是国家卫健委推荐的居家常备非处方药。为了避免恶意利用或者药物囤积,平台要进行实名认证,列表选项中,也特别建议限量互助(如4粒布洛芬,两支抗原)。
平台也在增加安全用药的提示和引导,工作人员还表示,他们正在尝试接洽药物供给方,希望能够给大家提供更多的选择。
在信息的审核上,小程序团队正在联系志愿者团队加入,志愿者可以帮助他们对平台上的信息进行审核、鉴定,规避风险。
在我身边,不同形式的药物互助也在进行。
今天下午,我的小区微信群里,物业发出了一则通知,他们设置了共享药箱,呼吁居民将家中多出的药品,捐助到共享药箱。在物业发出消息之后,我的邻居们回应得很快,有人把一盒布洛芬的照片发进群里,而后说“24粒,等下拿到管理处”。 一个住处距离我20多公里的同事,在 她的小区微信群里,也看到内容相似的信息。
最近这两周,是深圳一年中最冷的时光。此时此刻,应该有很多深圳人躺在床上,承受着高烧的肆虐,与体内的病毒做着最后的抗争。
在我们附近,认识的,不认识的人们,也在尽他们所能,给生病的人带去一点药物和帮助。这些互助犹如微光,一个个看上去并不亮眼。然而,星星之火聚在一起足以燎原,我们熬过这段时间,就将迎来春天。
备注:文中小林、小微为化名。
文丨黄小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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