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殊与富弼:破裂的翁婿情
一、晏殊
晏殊
1.诚实的神童
晏殊(991-1055),字同叔,抚州临川文港乡(今江西进贤县文港镇)人。
晏殊七岁能写文章。宋真宗景德初年(1004),江南地区发生旱灾,后来的“贤相”张知白受宋真宗之命“安抚”江南,发现了晏殊,正好第二年是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的年份,张知白向朝廷推荐,让晏殊参加与科考一并举行的“神童试”。
宋真宗同意了张知白的举荐,并特意让晏殊与1000多名通过了“会试”的举子一起参加殿试。在殿堂之上、众多举子和皇帝面前,晏殊毫无怯意、神色不变,提笔成章,很快写好了答卷。两天后,考试诗、赋、论等3种题目,晏殊奏报宋真宗:“臣曾经写过同一题目的赋,请改试别的题目。”宋真宗对晏殊不欺瞒自己很满意,让晏殊改写别的题目。文章写成,宋真宗几次称赞写得好,特批晏殊“同进士出身”,录取他为进士。
中进士后,朝廷任命晏殊为从八品的“秘书省正字”,实际在国家藏书馆“秘阁”读书。宋真宗还指示著名文人陈彭年,暗中观察晏殊在秘阁与哪些人交好,知道晏殊读书、交友情况后,每每称许晏殊。
这一年,晏殊14岁。
2.正直的青年官员
年轻的晏殊,在仕途以严整谨慎持身,成为一名行事缜密、诚实正直的青年官员。
宋真宗天禧二年(1018)九月,皇子赵祯被立为太子,宋真宗为太子选用辅佐官员,特意提出任命晏殊为类似太子秘书的“太子舍人”。宰相问为什么,宋真宗说:近来朕听说馆阁中一些官员闲暇时间没有不参加宴饮游乐的,唯独晏殊和几个弟弟闭门读书。这样严谨厚重的人,就应该在东宫辅佐太子啊!
晏殊接到任命之后,进宫谢恩,宋真宗当面说起越级提拔晏殊的原因,勉励晏殊继续老实做人,踏实为官。晏殊却下跪回奏:“臣不是不喜欢到外面游玩、饮宴,只是家里穷,没有游玩、饮乐的工具。臣若有钱,也一定会去。”宋真宗听后,看了晏殊很久,心中更是高兴:晏殊诚实,实在难得!
不久,晏殊被提拔为皇帝的文字秘书“知制诰”,实任“掌刊辑经籍”的机构“集贤院”的长官“判集贤院”,过了很长时间,改任翰林学士,升任太子府官员“左庶子”。期间,宋真宗读书遇到疑难问题,经常用小纸片写下,命人交给晏殊,让晏殊解答,而晏殊将自己的答案细细写下,报给宋真宗时,每次都将宋真宗的纸片原样封好,一起送回,以免泄密。
天禧三年十一月,宋真宗得了“风疾”,身体非常不好。四年二月,宋真宗向大宦官周怀政提出由太子“监国”,自己退居二线。周怀政将消息透露给宰相寇准,寇准向宋真宗建议,副宰相丁谓、枢密使钱惟演是“小人”,不能担当辅佐太子的重任,太子监国,要先撤掉二人。宋真宗表示同意。但此时丁谓、钱惟演与皇后刘娥结成了小团体,得知太子即将监国,丁谓、钱惟演将被撤职,刘娥找到宋真宗,说寇准如此安排,是要将宋真宗、太子当成傀儡,自己掌握朝政。宋真宗听后,反倒决定罢免寇准宰相之职。宋朝制度,负责为皇帝起草诏书的文字秘书有两个系统,一是翰林学士,称为“内制”,二是以其他官职担任“知制诰”,称为“外制”,起草罢免宰相的诏书,只有“内制”才有资格。当晚翰林学士已经下班回家,只有晏殊作为“外制”知制诰的身份值班,宋真宗命令晏殊起草。但当晏殊知道是起草罢相的诏书后,拒绝受命:“臣是外制,不敢越职。”宋真宗点点头,下令传召翰林学士入宫。晏殊又说:“臣怕泄露消息,请今晚留宿学士院。”
宋真宗乾兴元年(1022)二月,宋真宗去世,年仅13岁的太子赵祯继位,是为宋仁宗,宋真宗皇后刘刘娥称“太后”摄政。宰相丁谓、枢密使曹利用想独占与太后议政的机会,独揽大权,朝臣议论纷纷,束手无策。晏殊提出,太后可“垂帘听政”,与宋仁宗一起理政,得到朝臣的支持。为此,晏殊先后被升迁为高级谏官“右谏议大夫”兼皇帝的老师“侍读学士”、礼部侍郎、知审官院等,直至受任国家最高军政机构枢密院副长官“枢密副使”,成为“宰执”即执政大臣之一。这年晏殊32岁。
3.蜕变的高官
然而,经过了无数的宦海风波、多年的富贵浸润,不知不觉之中,晏殊,却完全不再是当年的刚正青年,在他的心中,差不多就只剩下了富贵。
晏殊14岁被宋真宗“钦点”为进士,从此走上仕途的光明大道,32岁任枢密副使,成为朝廷“宰执”,52岁官至首相,一生富贵。这样的生活环境与经历,养成了他高雅的情趣,使他的词作雍容华贵、词藻华丽,有闲雅的意趣和高致的思绪,无不充满了富贵气。
如《浣溪沙·小阁重帘有燕过》:
浣溪沙·小阁重帘有燕过
晏殊
小阁重帘有燕过。晚花红片落庭莎。曲阑干影入凉波。
一赛好风生翠幕,几回琉雨滴圆荷。酒醒人散得愁多。
此词描写景物重神情,不重锦绣字面的堆砌,而在色泽与气氛上的渲染,能把环境写得博大高华,充满富贵气象;所表达的思想既不是伤春女子的幽愁,又不是羁旅思乡游子的离愁,而是富贵者叹息时光易逝、盛筵不再、美景难留的淡淡富贵闲愁。
又如《浣溪沙·一曲新词酒一杯》《蝶恋花·槛菊愁烟兰泣露》,两首词中的“富贵气象”,与之亦有异曲同工之妙:
浣溪沙·一曲新词酒一杯
晏殊
一曲新词酒一杯,去年天气旧亭台。夕阳西下几时回?
无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识燕归来。小园香径独徘徊。
蝶恋花·槛菊愁烟兰泣露
晏殊
槛菊愁烟兰泣露。罗幕轻寒,燕子双飞去。明月不谙离恨苦。斜光到晓穿朱户。
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欲寄彩笺兼尺素。山长水阔知何处。
而晏殊本人,对自己词作的这种“富贵气象”,也颇为自得。欧阳修《归田录·卷二》载:晏殊喜欢评诗,曾说:“老觉腰金重,慵便枕玉凉”,不是富贵语,不如“笙歌归院落,灯火下楼台”,这才是善言富贵之句。宋·吴处厚《青箱杂记·卷五》载:晏殊虽起身田里,而文章富贵,出于天然。曾在读李庆孙《富贵曲》后说:“轴装曲谱金书字,树记花名玉篆牌”,是叫花子相,未曾熟悉什么是富贵的话。所以晏殊每吟咏富贵,不言金玉锦绣,而唯说其气象,如“楼台侧畔杨花过,帘幕中间燕子飞”“梨花院落溶溶月,杨柳池塘淡淡风”之类。晏殊还曾向人吟出此句,问人说:“穷儿家有这景致也无?”
以上诗句,分别出自晏殊诗句和《寓意》诗:
句·其三四
晏殊
楼台侧畔杨花过,帘幕中间燕子飞。
寓意
晏殊
油壁香车不再逢,峡云无迹任西东。
梨花院落溶溶月,柳絮池塘淡淡风。
几日寂寥伤酒后,一番萧索禁烟中。
鱼书欲寄何由达,水远山长处处同。
同为宋初重要的婉约派词人,自称“奉圣旨填词”的柳永官场蹭蹬,更因为向宋仁宗献“颂圣词”《醉蓬莱·渐亭皋叶下》,却因词中“太液波翻”等语不合宋仁宗心意,“吏部不敢改官”,柳永“不能堪”,到“政府”即宰相的办公地点“政事堂”谒见晏殊,希望晏殊对自己施以援手。
然而,二人见面,晏殊只是问道:“贤俊作曲子么?”
贤俊,才德出众的人,晏殊如此称号柳永,不免让人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。
柳永回答:“只如相公亦作曲子。”
相公,是宋朝人对宰相的日常称谓。
谁知,晏殊却讥讽道:“殊虽作曲子,不曾道:'针线慵拈伴伊坐。’”我虽然作曲子,却从不曾写“针线慵拈伴伊坐”这样的句子。
“针线慵拈伴伊坐”,取自柳永的词《定风波·自春来》:
定风波·自春来
柳永
自春来、惨绿愁红,芳心是事可可。日上花梢,莺穿柳带,犹压香衾卧。暖酥消、腻云亸,终日厌厌倦梳裹。无那。恨薄情一去,音书无个。
早知恁么,悔当初、不把雕鞍锁。向鸡窗,只与蛮笺象管,拘束教吟课。镇相随、莫抛躲,针线闲拈伴伊坐。和我。免使年少,光阴虚过。
晏殊的话,明显透出两种意思:第一,我不喜欢你的词;第二,我更看不起写这种词的人!
“柳遂退。”柳永不再说话,默默地走出了政事堂。
柳永
而晏殊与弟子欧阳修的分手,更能说明晏殊多年浸润于官场富贵,在做人做事上发生的蜕变。
天圣八年(1030)二月,欧阳修参加科举考试中的“省试”,主考官正是时任刑部尚书兼国家最高监察机构“御史台”长官“御史中丞”的晏殊。晏殊认为,当时的科举考试“专取记诵,非取士之意也”,主张“并试策问,参其所习,以较才识短长”。“策问”,是一种对答形式的考试文体,内容以经义、政事为主。晏殊作为主管,在本科“策问”中出的题目是《司空掌舆地之图赋》。司空是古代官名,西周始置,位次三公,与司马、司寇、司士、司徒并称“五官”,最初的职责是“掌水利、营建之事”,《后汉书·百官志》“司空”条注:“掌水土事。凡营城起邑、浚沟洫、修坟防之事,则议其利,建其功。凡四方水土功课,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。凡郊祀之事,掌扫除乐器。” 殿最,意为最优与最差。
当时的科考制度,参加“省试”的举子,对考题有疑惑,可以向主考官请教出题的想法。这年举子入场,有很多举子向晏殊请教,但都所说都不合晏殊之意。最后,一名眼睛近视、身形瘦弱的少年独自来到晏殊的座室前,隔着帘子请教:“'赋’的题目,出自《周礼·司空》,但汉代郑康成注解说:'如今之司空,掌管国家地图;周代的司空,不止掌管舆地图。’按照郑康成的说法,'今司空掌舆地之图也,’则题目所说是汉代司空。不知在写文章的时候是写周代的司空还是汉的司空?”元献约略答道:“今日一场之中,只有贤生你一人识得题意,题目所说,正是汉代司空。”
晏殊出此题的想法,正是想让参考的举子理解这一题意。这位少年举子能这样问,当即赢得了晏殊的内心肯定,而这位举子,正是欧阳公也。“省试”考完,晏殊得中第一名,是为“省元”。
虽然欧阳修在后来的“殿试”中未能得中状元,只以第十四名的成绩位列二甲(一甲为前三名,即俗语中的状元、榜眼、探花)“进士及第”,从此,即对晏殊以门生自称,“执弟子礼”。
然而,晏殊和欧阳修的师生情谊,却没能保持几年。
欧阳修进士及第后,被任命为西京(洛阳)“留守司”“掌推勾狱讼之事”的官员“推官”。在洛阳任职期间,欧阳修与著名文士钱惟演、梅尧臣、谢绛、尹洙、尹源兄弟等人结为文章挚友,倡导改革 “浮蘼艳薄”文风,一时卓有影响,“遂以文章名冠天下”,成为当时天下第一文人。
在洛阳任职一段时间后,欧阳修被召入朝堂,任“馆阁职事”之一、掌校勘书籍的“馆阁校勘”。
明道二年(1033),时任高级谏官“右司谏”的范仲淹因为谏阻宋仁宗废黜皇后,被赶出朝堂,贬任睦州(治建德县,今浙江建德东北五十里梅城镇)知州,朝中许多官员向宋仁宗进言,不应贬斥范仲淹,只有国家最高监察机构之一“谏院”长官“知谏院”高若讷认为应该。欧阳修给高若讷写信,称他“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”。高若讷把欧阳修的新呈送宋仁宗,向宋仁宗告状,宋仁宗下诏,贬任欧阳修为夷陵县(治今湖北宜昌西北)令,后改任乾德县(治今湖北老河口市西北西集街)令、武成军(治滑州,今河南滑县东南城关)“节度判官”。
康定元年(1040)七月,范仲淹改任“陕西经略安抚副使”、永兴军(治今陕西西安)知军,想聘任欧阳修为主管军政、民政的属官“掌书记”。欧阳修笑了笑辞谢说:“以前所为,岂是为了一己之利?与您同退不同进,也可以啊!”很长时间后,欧阳修回朝,再任“校勘”,升集贤院官员负责校勘书籍的官员“集贤校理”。当时宋仁宗想修治国政,起用天下名士,增加谏官员额,欧阳修第一个入选。庆历三年(1043),欧阳修升任“知谏院”,每次进见宋仁宗,仁宗都要向他询问政事,咨询应该执行的事情。
在欧阳修进位谏官、升任“知谏院”的过程中,时任国家最高财政机构“三司”长官“三司使”、后改任国家最高军政机构“枢密院”长官“枢密使”、于庆历三年(1043)升任宰相兼枢密使的晏殊都给予了帮助。
但是,欧阳修“论事切直”,直率深刻,虽然宋仁宗很欣赏他“敢言”,曾经当面赐予他官服,也曾对身边官员说“如欧阳修者,何处得来?”一些人对欧阳修却“视之如仇”,就连“初入相,擢欧阳修等为谏官”的晏殊,也“苦其论事烦数,或面折之”,当面批评欧阳修。但“平生与人尽言无所隐”的欧阳修,并没有因为老师的批评而有所改变。这终于引发了师生的矛盾。
据有今甘肃、青海、宁夏及陕西西北部地区的西夏,一直侵掠宋朝西北边境,给宋朝制造“边患”,宋仁宗景祐年间(1034-1040),对宋朝的侵扰更加频繁,但时任枢密使的晏殊却在景祐年间(1034-1037)辅佐宋仁宗击退西夏后,放松了心情,摆起了“太平宰相”的架势,宋朝对西夏的战事再次吃紧。有一天下大雪,欧阳修到晏殊家中看望老师,却发现老师正在家中花园“西园”宴请宾客,欣赏雪景,吟诗作赋,毫无军情紧迫之象。欧阳修大为不满,“与人尽言无所隐”的性情发作,当即赋《晏太尉西园贺雪歌》诗一首:
阴阳乖错乱五行,穷冬山谷暖不冰。
一阳且出在地上,地下谁发万物萌。
太阴当用不用事,盖由奸将不斩亏国刑。
遂令邪风伺间隙,潜中瘟疫於疲氓。
神哉陛下至仁圣,忧勤悬祷通精诚。
圣人与天同一体,意未发口天已听。
忽收寒威还水官,正时肃物凛以清。
寒风得势猎猎走,瓦乾霰急落不停。
恍然天地半夜白,群鸡失晓不及鸣。
清晨拜表东上合,郁郁瑞气盈宫庭。
退朝骑马下银阙,马滑不惯行瑶琼。
晚趋宾馆贺太尉,坐觉满路流欢声。
便开西园扫征步,正见玉树花凋零。
小轩却坐对山石,拂拂酒面红烟生。
主人与国共休戚,不惟喜悦将丰登。
须怜铁甲冷彻骨,四十余万屯边兵。
诗中之意,尤其是“须怜铁甲冷彻骨,四十余万屯边兵”一句,明显是批评老师不念国事。晏殊读后,气愤地说:“当年韩愈擅长文章,赴裴度的聚会,也只是说'园林穷胜事,钟鼓乐清时’,却没有这样胡闹!”自此之后,晏殊与欧阳修“稍稍相失”,渐渐生了罅隙。后来的一天,晏殊甚至指着韩愈的画像对客人说:“这人的相貌很像欧阳修,又怎么知道欧阳修不是韩愈的后人!吾看重欧阳修的文章,却不看重他的为人。”
庆历四年(1044)欧阳修被赶出朝堂,出任“河北(路)都转运使”,进而导致晏殊被罢免宰相,更使得晏殊和欧阳修的关系进一步恶化,师生终于分手。
欧阳修
西夏不断侵略边境,宋朝对西夏作战屡次失败,辽国趁火打劫,向宋朝提出领土要求,宋朝只能以增加给辽国的“岁币”,赎买和平。对西夏战争失败的压力、向辽国赎买和平的耻辱,引发了宋仁宗和朝臣的思考和对国家制度进行改革的探索。庆历元年,由宋仁宗倡议,范仲淹、韩琦、富弼主导的“庆历新政”实施,其核心内容是改革吏制、壮大财力和加强武备,欧阳修紧随其后,大力为之摇旗呐喊,连连向宋仁宗上书,弹劾十余名反对改革的官员,措辞激烈,朝野震惊。
而对于改革,作为宰相的晏殊虽然没有高调反对,却态度暧昧,除了对改革措施之一的“庆历兴学”给予支持,几乎没有作为,尤其对欧阳修追随改革的态度和异常激进的言论,更为反感,尤其对于西夏,二人的观点非常对立,晏殊主张妥协退让,不与其开战,欧阳修则主张通过军事打击遏制西夏,二人在朝堂上多次争辩。
当年八月,欧阳修被贬出京,以龙图阁直学士、河北都转运按察使的身份奉使真定(今河北正定)。欧阳修被贬离朝,遭到了谏官们的反对,谏官孙甫、蔡襄给宋仁宗上奏《乞留欧阳修札子》,认为“任修于河北而去朝廷,于修之才则失其所长,于朝廷之体则轻其所重”,强烈要求让欧阳修留任,但晏殊不为所动,坚持让欧阳修离开朝堂。谏官反击,以晏殊为宋仁宗的母亲李宸妃写纪念文章“志文”不实为由,联名弹劾晏殊,致使晏殊罢相,离开朝堂,出任颖州(治今安徽阜阳市颍州区)知州。
经此一事,晏殊和欧阳修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,晏殊立意与欧阳修分手。
庆历八年(1048),晏殊改任陈州(治今河南淮阳)知州,第二年即皇祐元年(1049),欧阳修任颖州知州,欧阳修给晏殊写了一封信《与晏元献公书》:
修伏念曩者,相公始掌贡举,修以进士而被选抡;及当钧衡,又以谏官而蒙奖擢。出门馆不为不旧,受恩知不谓不深。然而足迹不及于宾阶,书问不通于执事。岂非漂流之质愈远而弥疏,孤拙之心易危而多畏?动常得咎,举辄累人,故于退藏,非止自便。今者偶因天幸,得请郡符。问遗老之所思,流风未远,瞻大邦之为殿,接壤相交。因得自伸恳悃之诚,庶几少赎旷怠之责。伏惟相公朝廷元老,学者宗师,尚屈蕃宣,行膺图任。伏惟上为邦国,倍保寝兴。企望旌麾,无任激切。
在信中,欧阳修先是回忆了自己受晏殊知遇,被录取为进士、荐举为谏官的经过,接着讲到与晏殊的生疏之处,表明心迹,然后说自己来到晏殊曾做过知州的颖州做官,实为人生之幸,最后向晏殊表达了敬仰之情,盼望晏殊为国珍重,辞情恳切,展示出了欧阳修对老师的深情厚意。但晏殊对此却不以为意。收到欧阳修的信时,晏殊正在待客,向属下写文书的人口授十几个字,命其誊写后回复欧阳修。客人说:“欧阳公有文声,似太草草。”欧阳修有写文章好的名声,这样做是否太草率?晏殊说:“答一知举时门生,已过矣。”答复一个做主考时录取的门生,已经超格了。
晏殊的蜕变,也给他和女婿富弼“翁婿情”的破裂埋下了伏笔。
二、富弼
富弼
富弼(1004 -1083),字彦国,河南府(治今河南洛阳)人。《宋史·卷三百一十三·列传第七十二》有传。
《宋史》本传记,富弼的母亲韩氏怀孕的时候,梦见旌旗、仙鹤、鸿雁降落在家中庭院,并有声音说会受到上头的护佑,不久生了富弼。富弼小时候学习专心,有很大的气度。范仲淹见到富弼,就觉得他是一位奇才,说他是“帝王辅佐之才。”
天圣七年(1029),宋仁宗下诏,举行“制科”考试。“制科”是正常的科举考试之外,以考试的形式选拔人的做法。“制科”考试由来已久,汉代皇帝下诏“策问”士人,即让士人写时论文章,讨论国策,通过文章高下,选取士人为官;唐代称“制举”,“凡德行、才能、文学之士,或高蹈幽隐与不能自达者,下至军谋将略、翘关拔山、绝艺奇伎莫不兼取”,分贤良方正、直言极谏、博通坟典达于教化、军谋宏远堪任将率、详明政术可以理人等科;宋太祖乾德二年(964),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、经学优深可为师法、详闲吏理达于教化等三科,真宗景德二年(1005),增为六科。“制科”考试不定期,必待皇帝下诏才举行,具体科目也不固定,应试人的资格,初无限制,现任官员和一般士人均可应考,参加“制科”考试的人员一般由朝臣推荐,有时也可自荐;参考人员先参加一次预试,最后由皇帝亲自出题,作为最终考题;在宋朝,“制科”考试对录取者的选拔非常严格,有宋一朝320年,科举考试定型后,每3年举行一次科考,共录取4万多名进士,而“制科”考试只进行过22次,只录取41人;也正是由于“制科”考试频次低,由皇帝亲自出题,“试之日,或在殿廷,天子亲临观之”,录取人数少,所以“文策高者,特授以美官,其次与出身。”
富弼在范仲淹眼中是“王佐之才”,当宋仁宗宣布举行“制科”考试,即对富弼说:“你应当由这个渠道进身。”富弼应范仲淹的要求参加了制科考试,“举茂材异等”,考中“茂材异等”科,授官“将作监丞”,实任“签书河阳判官”,助理郡政。
明道二年(1033)冬天,范仲淹因为谏争宋仁宗废黜皇后一事被贬职,富弼向宋仁宗上言:“陛下这是一举而二失,纵使不能恢复后位,也应该召仲淹。”但宋仁宗“不听”。不久,富弼升官职为“直集贤院”,实任绛州(治今山西新绛)通判。
宝元元年(1038)十月十一,西夏李元昊称帝建国,国号“大夏”,并向宋朝派来使者,要求承认。富弼向宋仁宗上书,陈说“八事”,请求“斩其使者”。宋仁宗召富弼入朝,先后任命他为开封府推官、国家最高监察机构之一“谏院”长官“知谏院”。
康定元年(1040)正月初一,发生日食。日食在古代被看做极为不详之事,昭示国家将发生严重灾难,而正月初一是一年之始,按例皇帝要举行重大庆祝活动,并邀请外国使者参加。富弼请求宋仁宗“罢宴彻乐”,停止庆祝,并只赐于辽国使者酒食,让他们在“使馆”食用。宰相不赞同富弼的上言,富弼坚持说:“万一契丹因为日食停止庆祝,朝廷就要为之蒙羞。”后来果然传来辽国“罢宴”,宋仁宗“深悔之”,为没听富弼的进言深深后悔。当时规定,“禁臣僚越职言事”,禁止臣僚超出职权范围向皇帝进言,讨论国事,富弼在讨论应因日食停止庆祝时,也极力指出“应天变莫若通下情”,建议废除这项规定,宋仁宗采纳了富弼的建议,废除了这项禁令。
李元昊要求宋朝承认称帝建国遭到宋朝拒绝,立即发起对宋战争,进攻宋朝鄜延路(治延州,后升为延安府,今陕西延安),攻破金明寨(即金明县,治今陕西安塞县东南),鄜延路驻军主将“钤辖”卢守懃不救,监军、宦官黄德和率兵临阵逃脱,大将刘平战死,逃生的黄德和反而诬陷刘平降敌。富弼向宋仁宗上书,请求彻查,案情查清,黄德和被“腰斩”,从腰部一切两段。
为与西夏作战,宋朝任命宋真宗做襄王时的小吏夏守赟为陕西路驻军主将“都部署”,又任命宦官、“入内都知”王守忠为“钤辖”。富弼向宋仁宗上言:“用守赟已经为天下耻笑,现在再加上一个王守忠,职任和唐朝的监军无异。卢守懃、黄德和的覆车之辙,岂可重蹈!”宋仁宗下诏,罢免了王守忠。富弼又请求由宰相兼任国家最高军政机构“枢密院”的长官枢密使,以在国家层面统一调度、指挥战事。
其时西夏首领二人投降宋朝,按规定应授予皇帝侍卫“三班奉职”官职。富弼向宋仁宗上言,应该厚赏,以吸引更多降者。宋仁宗把富弼的上书转发给中书门下省,但宰相却不知道这件事。富弼叹息道: “此岂小事,而宰相不知邪!”上言更加激烈,朝廷终于采纳了富弼的意见。不久,朝廷改任富弼为国家最高财政机构“三司”所属机构“盐铁部”的副长官“盐铁判官”,实任“史馆修撰”,奉命出使辽国。
而正是在出使辽国的过程中,富弼与岳父晏殊产生了矛盾,发生了冲突,使得本来融洽的翁婿情出现破裂。
三、翁婿
宋仁宗天圣四年(1026),范仲淹的母亲谢氏病故,范仲淹辞去官职,回应天府为母亲守孝。
第二年,因为反对垂帘听政的太后刘娥提拔枢密副使张耆为枢密使,与张耆同时担任枢密副使的晏殊被赶出朝堂,出任应天府知府。晏殊被贬,却并不以为意,到任后积极推进当地教育事业的发展,大力扶持应天府书院。此时范仲淹已是知名学者,晏殊特意邀请范仲淹主持书院的教务,范仲淹欣然应邀。
在应邀前往的同时,范仲淹把富弼介绍给了晏殊。
关于范仲淹与富弼的相识,目前所见史料,共有3种说法:
一是《宋史·富弼传》和司马光《涑水记闻·卷十》所记,称“范仲淹见而奇之”,但对范仲淹在何时、何地“见”的富弼,没有一字提及;
二是范仲淹之子范纯仁在富弼去世后为其所写《富弼行状》所记,称富弼“应举京师”,到京城开封参加科举考试,“文正公”范仲淹正在“文馆”任职,见到富弼,认为富弼是奇才,和富弼弹了一整天话说富弼是“真王佐才也”,自此深深爱惜推重富弼,并“亲怀其文”,谒见宰相王曾、御史中丞晏殊,向王曾、晏殊推介富弼:“此人天下之奇才也!请向朝廷推举、起用。”
三是富弼在为自己的父亲富言所写的《墓志铭》和在范仲淹去世后所写《祭范文正公文》中所记,《墓志铭》记,富弼的父亲富言曾任泰州“监酒”,管理泰州的酿酒、征收酒税事务,其时范仲淹任泰州西溪盐仓“监仓”,二人为同僚。在《祭范文正公文》中,富弼写道,“某昔初冠,识公海陵。顾我誉我,渭必有成。我稔公德,亦已服膺。自是相知,莫我公比。一气殊息,同心异体。始末闻道,公实告之,未知学文,公实教之;肇复制举,我惮大科,公实激之;既举而仕,政则未喻,公实饬之。”我刚刚20岁,在泰州拜识了文正公,文正公眷顾我、称誉我,说我必有所成,我熟知文正公的品德,对文正公早已衷心信奉,从此我与文正公相知,异体同心,没人能比。那时我不知做人做事之“道”,是文正公教我,主上举行制科考试,我心中惧难,是文正公激励我参考,考中之后入仕,不知为政的路数,是文正公指导了我。
以上三种记述,当然以富弼所记最为可靠。我们可以推断,范仲淹“慧眼识英”,是在任职泰州的时候,而那时富弼“初冠”,刚刚20岁,还是一名学子。
而对于晏殊将女儿嫁给富弼,也有两种记述,一是司马光《涑水记闻·卷十》所记,称在应天府时,当范仲淹把富弼介绍给他,“世号知人”的晏殊,当即“妻以女”,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富弼;二是范纯仁所写《富弼行状》记,在富弼参加“制科”考试之前,“以女妻之”。依前文推论,晏殊嫁女,应该是在应天府的时候。
但不管是在应天府,还是在开封,晏殊终究还是把女儿嫁给了富弼。
而在结亲之后,晏殊、富弼翁婿的感情,也很和谐。康定元年(1040),富弼向宋仁宗建议,由宰相兼任国家最高军政机构“枢密院”的长官枢密使,以在国家层面统一调度、指挥战事。当时的枢密使,正是晏殊,后来晏殊也确实以枢密使兼任了宰相。富弼的这个建议,是“内举不避亲”,也说明他对岳父在能力上认可,在感情上也是亲近的。
四、当廷叱骂
然而,晏殊与富弼的翁婿情,却在庆历二年(1042)因为富弼出使辽国而产生破裂。
宋仁宗宝元三年(康定元年,1040),西夏进攻宋朝,发生延州之战,康定二年(1041),西夏再次攻宋,发生好水川之战,宋朝均被打败,西北战事严重吃紧。北方的辽国趁火打劫,向宋朝提出领土要求。
庆历二年(1042)年初,辽国假称“屯兵境上”,在宋辽边境屯集兵力,同时派萧英(一说萧特默)、刘六符为使,“来求关南地”,要求宋朝归还瓦桥关、益津关、淤口关“三关”(今 河北雄县、霸县一带)之南当年被后周夺取、后被宋朝继承的10县土地。正月初五,宋朝边境官员向朝廷报告,辽国使者即将到来,宋仁宗为之深为忧虑,以致吃不下饭。
这年富弼受任皇帝的文字秘书“知制诰”,“纠察在京刑狱”,监察开封府刑事案件,其时宰相的属官“堂吏”有人伪造“僧牒”即僧人的身份证明,“开封不敢治”,开封府不敢立案审理。富弼告知宰相,请求收监“堂吏”,宰相吕夷简“不悦”,很不高兴。
吕夷简
这时辽国使者到来,朝廷选择回访使者,但朝臣都怕辽国“其情叵测”,去后受害,“莫敢行”,没人敢去。吕夷简公报私仇,推荐富弼出使。谏官欧阳修认为富弼性情刚烈,忠君爱国,援引唐朝颜真卿受朝廷之命出使造反的藩镇李希烈被害一事,请求将富弼留在朝廷,但上述呈送宋仁宗后,宋仁宗“不报”,未予答复。
初八,富弼接到作为使者的正式任命,进宫拜见宋仁宗,给宋仁宗叩头后表示:“主忧臣辱,臣不敢爱其死。”主忧臣辱,臣不敢因替主上分忧而怕死。宋仁宗听后“为动色”,深受感动,变了脸色,改了主意,决定先任命富弼为迎接、接待辽国使者的“接伴使”。
十二(《宋史》记为二月丙子,当年二月没有丙子日,疑为元月),富弼从开封出发,北上迎接辽国使者。富弼到达位于宋辽交界地的雄州(治今河北雄县)很久,萧英等辽国使者曾进入宋境。与富弼同行的“中使”即作为宫中使者的宦官代表宋仁宗慰劳萧英等人,但萧英却称脚有病,不行拜礼。富弼对萧英说:“我曾经出使你们国家,患病倒在车中,听到你国的皇立即起身拜听,现在我国的宫中使者到来君却不起身,这是什么礼节?”萧英听后急忙起身,让人扶着行了拜礼。富弼见萧英听从,就敞开胸怀,与萧英深入交谈,萧英既感动又高兴,不再隐瞒辽国的情况,把辽国皇帝想索求的东西秘密告诉富弼,并说:“你们可以听从就听从,不能听从,找个事敷衍一下就够了。”富弼赶紧把所了解到的情况向宋仁宗做了详细汇报,宋仁宗回复,可以答应增加宋真宗与辽国签订“澶渊之盟”时许给辽国的“岁币”,即每年“赠予”辽国的钱财唯许增岁币,也可以把宗室女子嫁给辽国皇帝之子。
三月初二,萧英等人到达开封。宋仁宗一边指示国家最高监察机构之一御史台长官“御史中丞”贾昌朝为“馆伴”,接待辽国使者,一边召开御前会议,研究针对辽国要挟的应对之策。经研究议定:不答应割地,而施以“和亲”,把简王赵允宁的女儿许给辽国皇子梁王耶律洪基,或者增加宋真宗与辽国签订“澶渊之盟”时许给辽国的“岁币”,即每年“赠予”辽国的钱财。但富弼认为不应“和亲”。
初七,宋仁宗下诏,授予富弼礼部员外郎官职,实任 侍从“枢密直学士”,正式任命富弼为出使辽国的“报聘使”。富弼回禀宋仁宗:“国家有急,惟命是从,是臣子的职责,怎么能反过来用官爵贿赂臣子!”坚决推辞不受。
富弼到达辽国,刘六符到馆舍接待。之后。富弼拜见辽国皇帝辽兴宗耶律宗真,请问辽国求索土地的缘故。辽兴宗说:“南朝违约,堵塞了雁门关,增加了雄州一带界河的河水,整治边境城池,登记民兵,是要做什么?群臣向我请求举兵南进,我对他们说,不如遣使求地,求而不获,举兵未晚。”富弼说:“北朝忘了我朝章圣皇帝(宋真宗)的大德了吗?澶渊之役,如果章圣皇帝听从诸将的进言,尽力与北朝作战,北兵一个也不能逃脱。且北朝与中国通好,则陛下专享其利,而臣下无获;若用兵,则好处都归臣下,而陛下独受其祸。由此分析,劝陛下用兵之人,都不过是为自身考虑而已。”辽兴宗吃惊地问:“这话怎么说?”富弼说:“后晋高祖石敬瑭欺天叛君,末帝昏乱,国境狭小,上下离叛,所以贵国才能攻灭了后晋,但即使是这样,也损失了大半壮士健马。如今中国疆域万里,精兵百万,法令严明,上下一心,北朝想用兵,能保证必胜吗?即使能胜,损失的军兵马匹,是群臣承受还是陛下承受?若通好不绝,岁币自然全归陛下,群臣能得到什么好处?”辽兴宗大为警悟,点头首肯,思考了很长时间。
富弼进一步为辽兴宗分析:“我朝堵塞雁门关,是用以防备李元昊;雄州界河河水增加,是当年的守将何承矩所为,事情发生在两国通好之前;整治边境城池,是因为这些城池都是很破旧,登记民兵,也是为了补足多年以来的缺额,不是我朝违约。”辽兴宗说:“没有卿进言,我还真的不知其详。但我想要的,也是祖宗旧有土地而已。”富弼说:“后晋用卢龙之地(今河北东北部)贿赂贵国,周世宗攻取三关之南境域,都是前代的事。如果贵国、我朝各自向对方求索土地,又岂是北朝之利?”
会见结束,富弼告退,刘六符迎着富弼说:“吾主耻于接受钱财,如果坚持要十县土地,怎么办?”富弼说:“本朝皇帝说了:朕为祖宗守国,岂敢胡乱把土地给人。北朝想要的,不过是租赋罢了。朕不忍多杀两朝百姓,才甘心委屈自己,增加岁币。若北朝一点要求索土地,是志在败盟,借此做托词。当初两国签订澶渊之盟,天地鬼神都曾临见。如今北朝首发兵端,错不在我。天地鬼神,能欺瞒得过吗!”
第二天,辽兴宗召富弼一同打猎,招呼富弼骑马到近前,又说如果得到土地则欢好可久。富弼反复陈说必不可能,且说:“北朝既以得地为荣,南朝必以失地为辱。兄弟之国,岂可使一荣一辱?”打猎结束,刘六符曰:“吾主听了公所说的荣辱之言,心中很有感悟。如今惟有结昏可以商讨了。”富弼说:“婚姻易生嫌隙。本朝长公主出嫁,陪嫁不过十万贯钱,哪里比得上岁币无穷的好处?”
其后,辽兴宗再次召见富弼,让他回国,告诉他说:“等卿再来,我将在土地、岁币、结亲三项中选一项,把事情定下来。卿来的时候就把国家定盟的誓书带来。”
富弼回国复命,经过宋仁宗与朝臣商议,宰相吕夷简向富弼传达宋仁宗旨意,并命令富弼起草答复辽兴宗的信和誓书,共写信(国书)二封,誓书三篇。宋仁宗的旨意主要内容为:辽国如果要议婚,则不增岁币;若辽国能让夏国归降宋朝,则每年增加银、帛二十万匹两,做不到,则只增加十万。
富弼向宋仁宗上奏,请求在誓书内增加三项内容:一,两国边界的河塘、坑淀不得扩展;二,各自不得无故增添边界驻扎兵马;三,不得收留从对方逃亡的各色人等。
信和誓书定稿以后,富弼请求誊录副本,一并携带去往辽国。
七月二十二,富弼与副使张茂实一行出发。
富弼等人走到武强县(治今河北武强西南街关镇),宋仁宗派出的“中使”带着誓书五盒连同副本,在夜晚赶到,交予富弼。
行至乐寿县(治今河北献县西南一里),富弼忽然想到:“自己建议在国信、誓书中所增加的三件事,都是与辽国约定好的,万一书词有异,则辽国必然产生猜疑,那样自己出使的任务就失败了。”富弼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茂实,二人秘密打开国书、誓书的副本,阅读文件,果然如富弼所料,当即给宋仁宗写了奏章,向宋仁宗奏报,同时派使团官员宋诚、蔡挺,赶回开封,到中书门下省向宰相通报。
宋仁宗
宋仁宗帝想了解具体情况,在收到富弼的奏章后急忙在便殿召见蔡挺,之后下诏给富弼,他所增加的三件事只可口说,不能写入国信、誓书。
富弼得到宋仁宗的诏书,明白了吕夷简并没有依照起草文件时和自己的商议,把三件事写入国信、誓书,耍了阴谋,急忙把宋朝送与辽国的礼物嘱托给张茂实,自己快马疾驰,回返开封,亲自向宋仁宗汇报情况。富弼到达开封,已是申时(15:00-17:00),富弼到禁宫通报机构“閤门”,请求面见宋仁宗,“閤门”工作人员拘泥旧制,说需要先报告皇帝求见人的姓名,得到批准后第二天才能进见。富弼责备工作人员,必须事急从权,工作人员被迫以出现紧急情况为由奏报宋仁宗,富弼得以进宫面见宋仁宗。
见到宋仁宗,富弼气愤地对宋仁宗说:“宰相这样做,是想致臣于死地。臣死不足惜,但国事怎么办!”宋仁宗急忙召来吕夷简、时任枢密使的晏殊等人,询问是怎么回事。吕夷简意态从容地说:“这只是失误罢了,改正过来就行了。”富弼听后,“语益侵夷简”,言语中对吕夷简更加不客气。
宋仁宗转头问晏殊:“晏枢密有什么意见?”
晏殊答道:“坦夫决不会做这事,恐怕真是失误而已。”
富弼见晏殊如此说话,一时忘了与晏殊的翁婿身份,愤怒地叱骂道:“殊奸邪,党夷简以欺陛下!”晏殊奸诈邪恶,与吕夷简结伙欺骗陛下!
宋仁宗最终采纳了富弼的意见,下诏由翰林学士王拱辰改写了国书、誓书。当晚富弼留宿翰林学士院,第二天拿到改写后的文件,才继续上路。
从此,史料再未见晏殊与富弼交集、相处的记载。二人的翁婿情,大约是破裂了。
晏殊青年时期诚实正直,有知人之明,曾经赏识、提携范仲淹、欧阳修等青年才俊,更对富弼青眼有加,将女儿嫁给富弼,让他做了自己的女婿,但“富贵移人”,做了高官之后,为人做事发生极大反转,明哲保身,圆润油滑,先后被范仲淹诘责、与欧阳修分手,又遭到女婿富弼当廷叱骂,这不能不说是晏殊的悲哀!
富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