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不久，一位21岁代肝游戏主播熬夜猝死，让游戏行业的“采摘工人”登上热搜。代肝主播们自称“提瓦特黑奴”，为了0.15元的计件工资，每天“肝”十几个小时。月入过万是他们的梦想，但这样的梦想能照进现实吗？
2024年1月1日0点，新年钟声敲响，当现实世界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悦当中时，188个粉丝的代肝游戏主播韩梦已经在直播间里坐了5个小时。
对韩梦来说，新年第一天和往常没有区别，他守着直播间里零星的几个“老板”，凌晨5点才下播。
“新人主播，原神代肝，过任务，地图探索，搜集材料，过剧情，清体力，请多关照，您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。”李双霖的简介和大部分《原神》代肝主播一样，用来介绍自己的主营业务。
“太肝了”是一个网络用语，用来指某件事情花费了太大精力，经常用于网络游戏长时间保持卖力的状态。
游戏“肝”可以拉长升级打怪的时间增加耐玩性，但游戏“太肝”一定程度也会影响玩家的体验。“代肝”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产业，一般指在网络游戏中收费帮别人刷经验、练级的行为。
“比如有的玩家平时没有时间去完成他自己号的任务，他的需求可能只有娱乐方面的。所以需要花大量时间来获取游戏资源的部分由我们来完成，剩下的游玩体验由玩家自己进行。”《原神》代肝从业者王衡如此概括。
点开代肝账号的主页，可以发现他们普遍年龄不大，在20岁上下，由于不需要技术，代肝的门槛非常低。
“去其他地方打工，我的学历不够，连奶茶店都需要大学学历。”19岁的游戏主播韩梦这样解释自己做游戏代肝的原因。
门槛低，并不代表代肝容易。在短视频平台搜索“原神代肝”，不少主播的直播界面都大同小异：主体是游戏画面，旁边标注着“在线等单，欢迎老板咨询”“榜一一直肝，换榜秒换号”的等字样。
19岁的韩梦从今年10月份开始直播游戏代肝，他在简介中写着“每天直播时间17:00-23:00，晚上0:00-6:00”，相当于每天要在线12个小时。如此高的工作时长，韩梦的粉丝也仅有188个，直播间里通常只有三两个人，有时候只刷1块钱的礼物就可以成为“榜一大哥”。
《豹变》搜索发现，从短视频平台到社交平台，甚至在淘宝、闲鱼这类购物平台上，都有代肝们的身影。
刚大学毕业的小紫和很大一部分年轻人一样“不想给别人打工”，在刷到一些“代肝月入过万”的视频后决定尝试一下这个行业，于是在短视频平台上引流。
起初，小紫只是用空余时间来兼职做代肝，没有单的日子，她都推着小推车到小学门口摆摊卖寿司，单价一两块，目标客群是小学生，多的时候一天能赚200块。后来，她发的一条视频内容小“爆”之后，引流到了不少代肝客户，便开始全职代肝生涯。
“你好，请问板板需要代肝什么呢？”小紫在和客户交流时总展现着自己甜美和耐心的一面，“板板可能听起来亲切一些，同行都这样叫。”
目前，小紫定居杭州，和弟弟两个人租房生活，每个月房租1200，不买东西的情况下基本支出要3000多块。
她每天睁开眼就守着自己的一台电脑两个屏幕和两个手机，开始代肝的工作。小紫有一个专门的Excel表格，里面记录了所有下单老板的账号、代肝内容、日期、特殊要求和进度。她每天的任务就是把这个表格里需要做的事情在游戏世界中完成。
只不过，她的温柔和耐心并没有冲散这份职业给她带来的无奈：“全年无休、没有社交，每天‘肝’14个小时，天天吃外卖，陪家人过生日的时间也没有。”
在社交平台上，有不少类似“原神代肝攒到了人生第一个10万”“做代肝X个月，月入过万”等吸引人的标题。
在淘宝中搜索“代练”关键词，标注“亏本接单”的一个王者荣耀代打链接，月销2万+。“代肝”在不同平台，引流的方式也不同。直播间中，有的主播通过免费帮补探索区域等方式来引流，也有主播直接标注自己可以“包时、包场、包天、包月”。
《2023年中国游戏产业报告》显示，2023年，国内游戏市场实际销售收入3029.64亿元，同比增长13.95%，首次突破3000亿关口；用户规模6.68亿人，同比增长0.61%。其中移动游戏收入占比高达74.88%，仍是国内游戏市场的“主力军”。
根据SensorTower2023年11月全球热门移动游戏收入榜单，《王者荣耀》《原神》《PUBG Mobile》位列前三。《王者荣耀》11月在全球App Store和Google Play吸金1.93亿美元。
金碧辉煌的游戏王国不光给玩家造梦，也是很多人的财富来源。然而，在游戏直播间中，不少《原神》代肝却用“提瓦特黑奴”调侃自己，意思是自己的价格非常低，并以此吸引“老板”下单。
小紫对《豹变》表示：“我的价格一直都有调整，有的人会觉得我的定价贵。但我是纯手工，和‘科技’不一样。”她提到的“科技”，是指在游戏中用技术手段来刷经验等，虽然价格便宜，但非常容易封号。
“游戏还是要看操作，速度越快，每小时赚得越多。”上个月，小紫打了70多个托管号的单子，月收入突破了1万，但基本上全天都在打单，几乎没有休息时间。
游戏代肝入行门槛低，但由于其特殊性质，收入的天花板同样很低。“代肝们”如同赛博时代的采摘工人，为了无数个“0.15元的晶蝶”，耗尽自己的体力和时间。
小紫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“不可持续性”，她并不完全把自己的未来押注在游戏代肝上。最近小紫正准备回老家镇上，看看能不能省下生活成本，攒攒钱，以后打算开个小超市。
实习游戏主播李双霖猝死之后，由于没有签订劳务合同，直播公司“琴意传媒”认定他的死亡不属于工伤。除了个人主播之外，这也让公众再次关注到了直播公司和游戏代肝背后的产业链。
游戏主播韩梦表示自己“签了公会”。“公会”的模式和直播公司类似，直播公会是指多个独立主播组成的联盟。主播们通过加入公会，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和支持，同时，主播也需要给公会分成。
韩梦签了3年的公会，好处是没有直播限制，并且对方称会给予流量、剪辑方面的支持。但目前来看，韩梦的直播间人数只有零星几个，刷礼物的更是寥寥无几。
《豹变》发现，不同公会的分成比例不同，比如韩梦所签的公会的分成比例是“平台10%、公会20%，剩下的是主播的”，并且“完成目标有底薪，达不成没有”。韩梦表示，自己目前每天播十几个小时，几乎是“白给”。
通过广撒网获得分成，是公会赚钱的思路。签约基本不需要任何审核，只需要提供实名认证的平台账号即可加入公会。一位公会经纪人对《豹变》表示：“我们后台有几千个主播，在播的有两三百个。其实公会合作协议签不签都无所谓。”
公会之外，个人代肝小团队也在手游环境中产生。王衡从《原神》一开服就从事“代肝”行业。他认为自己每天的工作就是流水线，相当于电子搬砖。尽管是在赛博世界里搬砖，长久坐在电脑前的王衡损耗的是自己的身体。
“专注打几个小时，手腕就开始痛，会戴着护腕。工作一两个小时就会强迫自己站起来活动一下，不然颈椎、腰椎都受不了。”王衡说。
积累了不少客户资源的王衡，和几个朋友组成了一个小团队：自己打不了的单子就都分给团队中的人，然后从中抽一部分分成。于是，在这个天花板很低的行业中，王衡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了一条小小的出口，基本能维持每个月上万元的收入。
尽管如此，无论是个人还是团队，“代肝”都依赖于游戏本身的热度。
“2020年《原神》开服的时候，热度比预想要高很多。因为是新游戏，会玩能玩的代肝还没有那么多。”王衡表示，刚开服的时候自己的时薪能达到150元左右。现在《原神》的代肝越来越多，越来越卷，价格也越来越低。加上用户也没有刚开始那么大的热情，赚得只会越来越少。
最近，《元梦之星》刚刚开服半个月，在社交平台上，“元梦代肝”已经层出不穷，大部分按照段位来划分价格。
从这个层面来看，和玩家一样，代肝们在一个游戏的田地里采摘着、耕耘着，直到一个游戏的生命周期到达终点，然后，期待着下一个爆款游戏的到来。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人物为化名）